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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小草事業(yè)

發(fā)布時間:2023-12-12 作者:賈文穎 修伯明 來源:中國教育新聞網—《神州學人》

叢林中、馬路旁、花壇里,甚至是貧瘠的土地和懸崖峭壁上,到處都有小草的身影。它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時刻展現(xiàn)著蓬勃生機。草原是我國陸地上面積最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小草生長最為廣泛的地方之一,我國草地面積約有4億公頃,占國土面積的40.9%,它的變化對國家的生態(tài)安全具有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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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高文(右)和當?shù)啬撩窳奶?攝影|修伯明

在中國大地上,有這么一群人,他們長期扎根草原,面對草原生態(tài)文明建設和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重要問題,探尋可持續(xù)發(fā)展“密碼”。青年科研人員楊高文便是其中之一,他是中國農業(yè)大學草業(yè)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從2005年進入中國農業(yè)大學草業(yè)科學專業(yè)學習以來,他與草結緣已有18年。他很享受在草原上做科研,他說,草原不僅擁有宜人的工作環(huán)境,更有很多新領域、新方向可以去探索。他也常常用這些優(yōu)勢呼吁更多青年人加入他們,成為“草業(yè)人”,為實現(xiàn)草畜平衡、助力牧民增收作出貢獻。

草原上的草業(yè)人

從海拉爾往東北方向走,高樓漸漸少了,城市越來越遠,腳下的柏油馬路變成了石子路,又變成了土路,成片的草原開始出現(xiàn)在視野內,綠草像波浪一樣隨地勢起伏,和遠處的天空連在一起。8月的特泥河農牧場,是一幅濃淡皆宜的壯闊畫卷,陽光透過白云投下的斑駁光影,為畫卷染上了深綠色的流光。特泥河農牧場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陳巴爾虎旗,距海拉爾75公里,這里地處大興安嶺西麓的林草結合部,擁有大片牧場和農田。

2014年,中國農業(yè)大學、呼倫貝爾農墾集團、南京農業(yè)大學在特泥河農牧場第九生產隊合建了“呼倫貝爾草地農業(yè)試驗站”。以國家牧草產業(yè)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張英俊為代表的12位專家和他們帶領的博士生、碩士生與呼倫貝爾農墾科技發(fā)展有限責任公司(呼倫貝爾生態(tài)產業(yè)技術研究院)開展科技合作,圍繞當?shù)匦竽翗I(yè)轉型升級、結構調整的技術瓶頸開展科研攻關。此后,一批青年科研人員在這里“安家落戶”。

在試驗站,我們見到了楊高文。他是試驗站的建站“元老”,只要在國內,每年5月至10月間的牧草生長季,他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這里,搞科研、做實驗、指導學生,他經歷了試驗站從無到有、慢慢發(fā)展起來的過程。

10年前,在導師張英俊的指導下,楊高文和師弟張浩來到特泥河農牧場第九生產隊籌備建站事宜。回想起建站的那些日子,楊高文說:“我們當時一心只想著干好這件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的生活還是有些艱苦。”

草原景色雖怡人,實際生活卻有很多困難。呼倫貝爾的夏天,白天很長,凌晨3點多太陽就升起來了。那時,為了方便開展工作,他們借宿在九隊隊部會議室,會議桌上鋪好被子就是床。但桌子不夠寬,他們晚上總擔心自己會滾到桌子下面,睡得并不踏實,加上會議室沒有窗簾,刺眼的陽光嚴重影響睡眠。

而到正午時,太陽毒辣地炙烤著大地,當?shù)剞r牧民往往日出之后便起床下地干活,中午休息。為了盡快完成試驗小區(qū)(實施一個試驗處理的一塊長方形土地)的建設,楊高文和師弟就得適應他們的作息,過著“日出而作”的生活。

這些生活上的苦,在楊高文看來并不算什么,他甚至從中品出了很多之前從未有過的甜。

“我在這里學會了生吃大蔥?!彼χf,“那時候隊里吃得一般,蔬菜就只有白菜,吃飯時食堂總會放捆大蔥,我們會先去搶一根大蔥,稍一猶豫可能就沒有了。那些大蔥都是剛從地里挖出來的,上面帶著泥,吃起來還有些許的甜味?!?/p>

除了生吃大蔥,身為四川人的他還愛上了吃“大鍋飯”。試驗站請當?shù)卮迕袢问?、任嬸負責試驗站的雜物管理和日常起居。任嬸安排試驗站的一日三餐,午餐往往是兩葷一素,放在大盆里,大家排隊盛飯,他很喜歡這種形式,他說:“這樣味道很好,吃起來也香,我現(xiàn)在回家也這樣吃飯?!?/p>

這些年在草原上做科研,楊高文已經完全成為了“草原人”,和草原上的牧民一樣,他也很愛草原,想用自己的力量為維護草原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平衡做點實事。

他把草放在心上,敏銳捕捉著它們的變化。從草地回來時,他手里總是拿著垃圾,有些是遺留在試驗小區(qū)里的試驗用品,有些是丟棄在路邊的礦泉水瓶,他一一撿回來,怕這些東西污染草原。

陪我們參觀試驗小區(qū)時,他發(fā)現(xiàn)有一片草地上長了許多小黃花,他惋惜地說:“以前還沒有這些花,今年不知道為什么長了這么多,這也是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退化的一種表現(xiàn)?!?/p>

很多人都缺乏關于草原保護常識。在去試驗站的路上,他每次看到道路兩邊種的樹,都會很氣憤:“這是對草原的破壞,不在草原上種樹,應該是我們的底線!”隨后他向我們解釋道,草原溫度低、降水量少、土壤稀薄,并不適宜種樹。在草原上種樹,不僅樹活不長久,還會加劇水資源短缺或導致植物入侵,給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帶來嚴重后果。

他很希望能在全社會凝聚形成保護草原的共識,也這樣教導學生,希望他們將來進入各行各業(yè)以后,能把這些關于草的知識說給更多人聽。他還想做科普,想在更大的平臺上講講怎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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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控制放牧試驗平臺,徐民樂(左)和毛楠(右)觀察羊的生長情況 攝影|修伯明

草原上的“加減法”

2022年,楊高文作為第一作者在Nature communications上發(fā)表了一篇論文,其中研究表明,保護生態(tài)系統(tǒng),除了要注重保護生物多樣性,還應該減少各類人為壓力。做“減法”是他們在科研過程中的重大發(fā)現(xiàn),在自然環(huán)境條件或少量人為壓力下,生物多樣性在維持生態(tài)系統(tǒng)功能時更能有效發(fā)揮作用。

這種做“減法”的邏輯方式,也映射在他對學生的培養(yǎng)中。楊高文曾經赴德國留學做博士后研究,2021年,他作為杰出人才被引進中國農業(yè)大學?;貒?,他帶著中國農業(yè)大學的博士生、碩士生們扎進了試驗站。

試驗站實行學生自主管理的模式,由試驗站的學生組成管理委員會,協(xié)調試驗站工作、生活中的各種事務以及常規(guī)事務的決策,所有學生均參與試驗站的公共事務管理,但老師不參與。

在這樣的模式下,學生成長很快,他們不僅學會做科研,而且能解決實際問題?;籼熨n是試驗站的“工程師”,從修理鑰匙門鎖到調試科研設備,他都很在行;毛楠是試驗站新任站長,平日里負責和牧民溝通,協(xié)調試驗站大小事務,見到他的那幾天,他正在為“牧民被試驗站的羊踢了”的事情忙前忙后;還有前任站長徐民樂,幾個月前還妥善處理了試驗站的人流高峰,協(xié)調了42個人的住宿、吃飯及科研……任叔說:“這些孩子肯干、務實,在九隊樹起了好榜樣,隊里很多牧民都用這些學生來教育小孩?!?/p>

做好“減法”,就是為學生成長做“加法”。楊高文希望學生在試驗站能不斷提升技能、培養(yǎng)能力。加強交流與合作是他反復強調的,他也受益于這兩點,希望能傳授給學生。

“在德國留學期間,我發(fā)現(xiàn)整體的科研環(huán)境都很重視交流,我們經常和導師在研究所后面的花園聊天,聊天的過程中,你可能會產生很多新的想法。”他說,“這種聊天常常會有很多其他學科背景的科研人員加入,雖然學科不同,但是科學原理是相通的,會提供很多看問題的不同角度?!?/p>

他常鼓勵學生多交流溝通,科研上的、生活中的。試驗站的學生有研究土壤的,有研究植物的,有專注羔羊飼養(yǎng)的,還有和昆蟲打交道的,他覺得互相交流科研進展,可以給各自的科研帶來新的啟示。他也鼓勵學生多出去走走,和當?shù)啬撩穸嗔牧奶?,他常說:“不要總是待在試驗站搞科研,了解的情況越多,就越能發(fā)現(xiàn)問題?!?/p>

合作也很重要。對此,楊高文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說合作就像修橋,你從那頭修,我從這頭修,我們一起修到中間,就完成了合作。但我覺得不完全是,我理解的合作是我們一起完成一個拼圖,每個人根據(jù)自己的專長負責不同的部分,大家不僅要努力把自己的那部分完成好,更要一起完成那個拼圖?!?/p>

的確,修橋與拼圖不同。修橋過程中,雙方可以埋頭苦干,最后再將兩部分合起來。但是拼圖需要考慮每塊碎片的形狀、大小和邊緣,合作者不僅要充分發(fā)揮專長,更要時刻關注自己負責的部分與其他部分是否相融,需要緊密的聯(lián)系與溝通。

在合作基礎上,試驗站的學生形成了“成長共同體”,每個人都找到了各自的“科研搭子”。博士生徐民樂的研究課題是通過控制變量探究家畜生產力和草地生產力的關系,碩士生李忠霞正在進行的試驗是為了明確土壤和植物種類、長勢情況的關系。雖然研究方向不同,但在科研中,他們是良好的科研合作伙伴。每天晚上6點半,李忠霞會幫徐民樂到控制放牧試驗平臺喂羊,他們一個收盆,一個放飼料,配合默契。平日里,徐民樂也會幫李忠霞取土樣、處理樣本。

楊高文很樂意看到這種景象,“或許他們的研究方向不太一樣,但是擁有共同的草業(yè)學科背景,這樣的合作關系對他們各自的研究都會有幫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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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高文(左三)和學生交流科研進展 攝影|修伯明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草業(yè)科學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科,如何將科研成果轉化成生產力,也是楊高文和他所在團隊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實驗室與生產一線相距很遠,哪怕是一些非常實用的技術,真正應用于實際也需要很久?!碧岬匠晒D化,楊高文承認很難,但是他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就是去干!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遇到問題就去解決,這樣才能跟生產實際結合得更緊?!?/p>

在草地農業(yè)試驗站,他們實踐退化草地免耕補播技術已有10年了。如今,試驗地里的草長得很高,草原生態(tài)也恢復得非常好。這都是他們扎進草原、逐步突破技術瓶頸取得的成果。

免耕補播技術是指在退化草原上,不進行耕地或翻耕作業(yè),而是通過特制的機械設備劃開草皮,直接在土壤中補播適宜的優(yōu)良草種,創(chuàng)造幼苗萌發(fā)生長的微生境,從而實現(xiàn)草地快速重建,這是草原生態(tài)修復的一項重要技術。

10年前,在張英俊的帶領下,楊高文和團隊其他老師、學生開始在試驗站探尋技術轉移的方法,他們從生產實際出發(fā),一步步攻克技術難點、凝練技術措施。

補播牧草成活率不高,他們便總結經驗,在補播前確定補播植物類別、補播草種的選擇原則,要因地制宜,盡量選擇生態(tài)適應性好、飼用或生態(tài)價值較高的本地物種,還要考慮種子獲取的難易程度。

補播牧草種子的出苗率和播種準確性不夠,他們采用種子丸粒化技術和種子包衣技術先處理種子,把種子制成外表光滑的“丸粒”,再利用機械設備將保水劑、基質營養(yǎng)料和牧草種子混合制成“植生?!?,完成前處理再進行補播。

退化牧草地地表不平、土壤緊實度高導致補播牧草成活率低,他們和企業(yè)共同開發(fā)了免耕補播機,綜合運用多種技術,實現(xiàn)了復雜地形播種精量化,并且提升了土壤地力和牧草產量。

補播種子后,他們還要進行補播草地管理,根據(jù)豆科牧草與禾本科牧草的不同,通過合理施肥,調整兩種牧草的比例,以維持補播草地的生產力和群落穩(wěn)定性。

攻破了一系列關鍵問題,他們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技術體系,并圍繞著生產實際不斷調整,提升技術供給的精準性和有效性。

他們取得的這些成果,當?shù)啬撩穸伎丛谘劾?,有不少牧民主動要求在自家牧場運用這些新技術。楊高文說,前段時間就有附近牧民給他打電話,問他們能不能上門幫忙補播,自己愿意承擔費用。“這實際上就實現(xiàn)了技術應用,我們的試驗田變成了示范田?!?/p>

目前,免耕補播技術已經推廣到吉林、河北、陜西、新疆、青海等地,他們把在草原上取得的科研成果留在了草原,不僅讓牧民感受到科技的實惠,也增強了他們保護草原生態(tài)的自覺性。

做大有可為的幸福事

“做科研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真的很幸福。”楊高文連著強調了兩遍。對他來說,這種幸福首先是身處良好的科研環(huán)境中。“草原很美,綠草如毯,牛羊成群,每一眼都讓人心曠神怡,而且草原上的氣溫往往會比其他地方低。2023年夏天,北京出現(xiàn)連續(xù)高溫,氣溫最高超過40℃,但在草原上,夏天平均氣溫在16℃-21℃,非常舒服?!泵棵空劦竭@點,他總流露出很享受的神情。

另一種幸福,源自學科本身。

上高二時,一本有關生命科學的科普讀物讓楊高文立志要去中國農業(yè)大學學習生命科學專業(yè)。高考填報志愿時,他將生命科學作為第一志愿。在看到招生簡章上寫著“草業(yè)科學未來大有可為”后,他便將草業(yè)科學專業(yè)填為第二志愿。這也成了他和小草緣分的起點。

這些年,在學習、科研的過程中,他對招生簡章上的那句話有了更深的體會:“不管從個人角度還是國家發(fā)展需要,草業(yè)科學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草業(yè)科學很年輕,你做研究的時候會感覺哪個方向都是新的,這就意味著你可以做的點比較多,研究更容易做出特色;另一方面,中國是草原資源大國,草原在維護國家生態(tài)安全、邊疆穩(wěn)定、民族團結和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農牧民增收等方面有著基礎性、戰(zhàn)略性作用。”

在采訪時,當被問及“有沒有特別欣賞的人”,楊高文興奮道:“我可以多講幾個人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為我們講起了那些激勵他成長的草業(yè)前輩。

1940年,我國草業(yè)科學創(chuàng)始人王棟在英國愛丁堡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第二年夏天,他冒著二戰(zhàn)戰(zhàn)火,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輾轉海陸回國。回國后,他在條件艱苦的環(huán)境下,最早把“植物-動物生產”這一現(xiàn)代草原學的核心和精髓介紹到中國,并探討了“植物-動物生產”的幾乎全過程,把土、草、畜、環(huán)境及社會作為一個整體考慮,這成為草地農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思想的萌芽。

1950年,任繼周(現(xiàn)蘭州大學草地農業(yè)科技學院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在海拔3000多米的甘肅省天祝藏族自治縣開展草原調查。由于缺少設備,任繼周就把藥店的小桿秤當作天平,自制鑄鐵水管當作采集杖,晚上把水劑瓶揣進懷中防凍裂。為了對抗虱子、臭蟲和各種不知名的毒蟲,他用殺蟲劑溶液浸泡衣褲,曬干了就穿上進草原。

30多年前,正在新西蘭留學的南志標(現(xiàn)中國工程院院士、草業(yè)科學專家)因為任繼周一句“國家需要你們”,便和夫人賣掉家具、汽車,帶著100多公斤的學術資料毅然回國,如今患有嚴重眼疾的他仍奮戰(zhàn)在教學和科研的一線。

當然,還有他的導師張英俊。在楊高文眼中,張老師是一個“無我”的人,他的大部分精力和時間都花在了學科上,不為自己,只為推動草業(yè)學科的整體發(fā)展。

“前輩們所經歷的苦,我們想象不到,當我們覺得自己很苦的時候,想想這些老前輩,你會覺得自己這點苦也就不算什么了?!彼l(fā)自內心地說。

這些前輩、老師就像燈塔一樣,照亮了楊高文前進的方向,讓他看到前路光明可期。

10月過后,楊高文今年在試驗站的工作逐漸告一段落。但接下來,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要總結試驗成果、修改試驗方案、梳理項目進展、寫論文、推進同德國教授的學術交流……明年5月,他們又會再次來到試驗站,開始新的工作周期。

事實上,隨著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持續(xù)推進,一代代像楊高文這樣的“草業(yè)人”始終步履不停,他們面向國家重大需求,深入經濟社會發(fā)展實踐,結合實際情況凝練科學問題,在祖國大地上書寫科研成果,通過科技創(chuàng)新不斷為促進草原生態(tài)文明建設、推動我國由草原大國向草原強國轉變、建設美麗中國貢獻力量。(本刊記者 賈文穎 攝影 修伯明)

來源:《神州學人》(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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