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人心的“鄉(xiāng)村燭光”

“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名普通黨員、一名教師應該做的事。是共產(chǎn)黨給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黨就是我的母親，兒子給母親做事情，還能要什么回報！”

——葉連平

自踏入安徽省馬鞍山市地界，一提起葉連平，總能聽見身邊人發(fā)自肺腑地稱贊：“葉老是好人吶！”“葉老真?zhèn)ゴ?！”聽得越多，記者越是好奇，這位被譽為“鄉(xiāng)村燭光”的93歲教師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

前不久，記者輾轉來到馬鞍山市和縣卜陳村，在一條普普通通的小巷子里，背后一米是葉連平的家，向前一米是他開辦的“留守未成年人之家”。陽光明媚，照得墻上一面面金色牌匾閃閃發(fā)光，上面刻著“社會實踐基地”“愛心健康驛站”“留守兒童教育中心”等字。

不銹鋼的大門敞開，屋內(nèi)有些昏暗，記者走進大門看見，一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低著頭，拿著紅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葉連平的學生、卜陳學校校長居平樹開了燈，跟過來道：“葉老每天都要幫學生批改作業(yè)，已經(jīng)持續(xù)很多年了?！?/P>

記者算了一下，從1978年至今，葉連平在鄉(xiāng)村的三尺講臺上默默“燃燒”了43年。

永葆初心，堅守鄉(xiāng)村三尺講臺

葉連平身形清瘦，說起話來卻鏗鏘有力，講到開心處會掩著嘴笑，說到動情時眼中含著熱淚。記者問：“您不是卜陳人，為什么要在這里從教大半輩子？”

葉連平語重心長地說：“我在最困難的時候來到這里，這個地方救了我的命，鄉(xiāng)親需要我，我就不能離開?！?/P>

葉連平與當?shù)氐臏Y源得從1946年說起。那年，18歲的葉連平跟隨父親來到南京，進入美國大使館，做了三年半的勤雜工。因為這段特殊的經(jīng)歷，葉連平學會說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也因為這段特殊的經(jīng)歷，葉連平1955年被人從南京市瑯琊路小學群眾夜校總務主任的崗位上拉下了馬，此后更遭強令離開南京，開始長達數(shù)年的顛沛流離。

1965年，葉連平輾轉來到馬鞍山市和縣烏江鎮(zhèn)卜陳公社，遇見了讓他感恩一生的好人，與當?shù)厝私Y下了半生情緣：沒有工作，窯廠的張廠長安排他到廠里干活，還讓他寄宿家中；有大隊干部要趕走葉連平，村民趙興柱挺身護住他：“我趙家三代貧民，要是老葉犯法，由我代罪?！眰涫芘艛D時，同隊社員劉友良叫妻子趙桂珍炒一小袋小麥面，冒著酷暑，往返五六十里給葉連平送過去……

1978年，卜陳中學一個畢業(yè)班因人員調動，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上課了。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刻，有人推薦50歲的葉連平當語文教師。

“我浪費了23年，補不回來了，只能玩兒命地干！”新接手的班級有48名學生，每天上課卻不足20人。于是，葉連平提著馬燈滿村跑，用45天走訪了全部學生家庭，把孩子一個個“找回教室”。在他的悉心教導下，那年中考，班上有11名學生考上中專，創(chuàng)造了學校建校以來最好成績。當時的教學手法比較單一，很多教師照本宣科，讓學生死記硬背。葉連平大膽改革，自創(chuàng)中學語文“四步教學法”，受到學生們的熱烈歡迎，在原巢湖地區(qū)示范推廣。除教語文外，他還組織學生勤工儉學，采中草藥、打楝樹果子、剪老牛盤角、飼養(yǎng)家兔等，用賣來的錢購買圖書文具和運動器材……

后來，落實政策的葉連平有機會回到南京，可他沒有回去，當?shù)貎扇谓逃珠L想把他從鄉(xiāng)村學校調到縣里中學，也被他謝絕了。“我留下來，哪都不去，鄉(xiāng)親們的孩子需要我。”

1991年，63歲的葉連平退休了。那天，他捧著教材、參考書和兩個省下的黑板擦，一起交給教導主任戴繼明后，趴在桌上痛哭流涕。“你退休了，哭什么家伙？”“我舍不得離開，我真的舍不得離開！”

退休后，葉連平念念不忘三尺講臺，經(jīng)常到附近學校代課。但凡有教師生病了、離職了，他不問待遇、不講條件，總是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學生面前。就這樣，短則幾個月，長則幾年，一晃又是10年。

2000年，葉連平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學校英語教學水平低、學生普遍英語基礎薄弱，就把自家客廳打掃出來，掛起小黑板，辦起了英語課堂，后改為“留守未成年人之家”，義務輔導周圍學生。由于教學效果好、慕名而來的學生越來越多，當?shù)卣愠鲑Y把他家對門的學校倉庫改建成兩間教室，一間供他上課，一間作為圖書室。21年來，葉連平共免費輔導了1000多名學生。

現(xiàn)在，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仍夜以繼日地工作，他說：“我希望我最后的一口氣是在講臺上呼出去的，而不是在床上?！?/P>

一心教學，義務輔導學生英語21年

葉連平剛開辦“留守未成年人之家”時，周圍鄰居并不看好，認為辦不了多久就會關門，沒想到這一辦就是整整21年，從1個班20多名學生，發(fā)展到4個班150多人。

學生越來越多，葉連平越來越忙碌。他根據(jù)孩子英語水平分成啟蒙、初級、中級、高級4個班，周六、周日給學生上課，上午講3個小時，下午講兩個小時。有的時候上午的課程還沒結束，下午的學生就來了，他連到對門家里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在教室里扒拉幾口。

平日里，葉連平要備課、家訪、批改作業(yè)等。很早以前，他就患有嚴重的白內(nèi)障，當?shù)卣筒逢悓W校都主動幫他去南京、上海聯(lián)系動手術的事，可他不愿意去，怕手術失敗再也不能站在講臺上。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是眼睛貼在作業(yè)本上逐字逐句地批改。冬天黑得早、光線差，他經(jīng)常工作到深夜11點多，老伴勸他早點休息明日再改，他不肯，必須把當天工作全部做完才肯入睡。

翻開學生的作業(yè)本，上面是紅彤彤一片，既有細致的修改，也有嚴厲的批評，還有一些善意的提醒。“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傳道就是立德樹人，授業(yè)就是傳授書本知識，解惑可不就是要批改作業(yè)嗎？不認真批改作業(yè)叫什么老師？”

2010年，葉連平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做了白內(nèi)障手術。左眼手術，他睜著右眼上課；右眼手術，他睜著左眼上課，“一只眼上課，一節(jié)課沒落下”。

有人勸他休息兩天，葉連平說：“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沒有雙休日、沒有寒暑假，必須把時間都用在孩子們身上。”

2012年底，不肯給自己放一天假的葉連平被迫放了4天“長假”。一天深夜，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昏迷不醒，送醫(yī)院后被確診為腦出血加腦膜炎。術后4天，他找到醫(yī)生要求出院。醫(yī)生說：“像這種手術，至少要住院一個月，你怎么這么著急出院？”他說：“我想孩子想得快發(fā)瘋了，還怎么安心住下去呢？”醫(yī)生不同意，他便死纏爛打，醫(yī)生實在拗不過，要他簽免責協(xié)議，表示出院以后出任何問題醫(yī)院不承擔責任。他毫不猶豫簽字，連頭上縫合的線都沒有拆除，就帶著傷痛回到朝思暮想的“留守未成年人之家”。

2018年暑假，葉連平買菜途中遭遇車禍，腰椎受傷，入院手術。醫(yī)生說傷筋動骨100天，讓他休養(yǎng)幾個月，可他不到一周就拄著拐杖出現(xiàn)在孩子們身邊?；貋砗?，他仍竭力站著上課，實在受不了了，跟學生道歉后才坐在講臺上繼續(xù)上課。臺上，他依舊聲如洪鐘、循循善誘；臺下，學生們淚流滿面、輕輕啜泣。

2019年，馬鞍山市教育局考慮到葉連平年老體弱、工作繁重，需要有后人幫助和接替，印發(fā)了“我?guī)腿~老上一課”的活動通知，號召廣大教師向他學習。一時間，李明玉英語教育名師工作室、馬鞍山市教科院和實驗中學物理組、司擎天數(shù)學教育工作室紛紛前來助陣……

葉連平并沒有因此而喘息片刻，反而向他們請教如何使用智能設備，聽取先進教學理念，不斷提升自己的教學水平。他說自己的口號就是：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止、鞠躬盡瘁、死而不已。

愛生如子，奉獻了自己的一切

2020年2月底，居平樹來探望葉連平，提及和縣教育局發(fā)出倡議，組織黨員自愿捐款支持疫情防控工作。葉連平非常高興，立刻走進臥室拿出一沓鈔票：“我手上只有3000元現(xiàn)金，有點少，你陪我去銀行再取點?！?/P>

居平樹和葉連平相識40多年，深知他一個月退休金不過三四千元，絕大部分都花在義務辦學上，一年到頭攢不了幾個錢，于是勸道：“您老捐3000元，已經(jīng)不少了！”

葉連平?jīng)]理他，徑直走向銀行，居平樹只得跟過去。到了銀行，葉連平跟銀行工作人員說：“麻煩您，取1.7萬元?！?/P>

居平樹愣了一下，趕緊攔?。骸叭∧敲炊噱X干什么？”

“1.7萬元，加上之前的3000元，正好兩萬元，交給你，這是我的特殊黨費?！?/P>

居平樹為難極了，這兩萬元是葉連平從牙縫里省下來的。葉連平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吃零食，連到外邊買書，都是自帶干糧，一瓶礦泉水都舍不得買，往返全靠自行車，哪怕是騎到南京。有一件衣服，葉連平穿了60年還在縫縫補補，至今還住在30年前的房子里。想到這些，居平樹忍不住開口勸阻。

葉連平直接打斷道：“我的錢不都是黨和人民給的嘛！”隨后，又對柜臺工作人員說道：“麻煩您，再取10萬元，轉到‘葉連平獎學基金’。”

這10萬元是葉連平榮獲全國道德模范時國家發(fā)給他的獎金，他竟然一分不留，全部捐給了孩子們。

此時，居平樹已經(jīng)不再言語，因為他知道，只要能為孩子好，葉連平可以傾其所有。從自掏腰包為學生購買教輔資料、作業(yè)本、打印機等日常學習用品，到自費組織夏令營，帶著學生們?nèi)グ不帐】萍拣^、安徽博物院、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周恩來故居等處參觀學習；從心疼學生住得遠、家境貧寒，前前后后讓100多名學生免費吃住在自己家中，到2012年，拿出2.1萬元積蓄，連同社會捐贈等成立“葉連平獎學基金”，獎勵優(yōu)秀學生、資助困難學生，截至目前已投入20多萬元，惠及250多名學生……葉連平真是把孩子們當作親人，奉獻了滿腔熱情、付出了畢生心血、傾盡了所有積蓄。

就連身后事，葉連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要做到“死而不已”：一是如果走在老伴前面，除了留下一定的生活費，會將全部積蓄捐給“葉連平獎學基金”，幫助更多家庭困難學生；二是已經(jīng)簽署遺體捐獻協(xié)議，去世之后，遺體捐給醫(yī)學院用作人體解剖。

葉連平義務教學的先進事跡經(jīng)媒體報道后很快傳遍神州大地，眾多榮譽紛至沓來：“全國離退休干部先進個人”“全國中小學德育先進工作者”“中國好人”“全國道德模范”“最美奮斗者”“全國離退休干部先進個人表彰”“全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

葉連平卻說：“我真的不值得宣傳，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名普通黨員、一名教師應該做的事。是共產(chǎn)黨給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黨就是我的母親，兒子給母親做事情，還能要什么回報！”

臨別前，記者再一次站在巷子里，回望“留守未成年人之家”。屋內(nèi)，葉老正佝僂著身子批改作業(yè)，改著改著，突然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放下筆，走到門口，邊按開關邊嘟囔：“誰開燈了，浪費！”

教室瞬間暗了下來，可記者心里卻被余熱生輝的“鄉(xiāng)村燭光”映照得明亮而溫暖。

《中國教育報》2022年01月07日第1版